超人之嬗變

小時候看電視卡通，披紅袍、嘴喧聲「up up and away」便飛天的英雄，有兩位：成熟方臉是一位；以飛天犬為伴的年輕俊臉，是另一位。兩人都是（美國）超人。年長的一位稱簡奇勒，他有位女同事叫凌露絲；兩人的關係是先同事後摯友。年輕的一位，現在知道，叫Superboy，是同一Superman的青年角色。

超人單純除暴的形象

後來無綫電視有George Reeve扮演超人的黑白片集。

片頭旁述「他飛得快過子彈」，引人入勝，可惜故事沉悶，難令我看完。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奇勒與露絲僅屬好友，未及戀人。超人專注除暴安良，不會談情說愛。

情聖超人

1978、1980年，Christopher Reeve的電影一、二集，才令我開點眼界。這位超人，氣質高貴英俊不在話下，他最大的特點，是性格，會害羞。在心儀女性前，他會失語成啞巴，會亂譜子，做哪樣錯哪樣，但其實內裏才幹非凡，是人類的救星，這跟現代宅男狀似才華深潛而真人不露相，是否雷同？真是愛發白日夢的男人的幻想。

電影中，超人害羞的一面，乃情深忠貞內斂之所然。可他情緒崩潰時，敢為個人情愛，漠視生父陰靈的警告而一意孤行，驅使時光倒流，擾亂大自然因果秩序，逆生死（第一集）；甚至放棄超能力，當個平庸凡人（第二集）。此中皆視後果如無物。超人者超乎常人，懂人所不懂，能人所不能，但被情困的超人算是超人嗎？為私忘公的超人算是超人嗎？我當年獲擺脫以上「正能量」的成見，Reeve的超人即深刻在此 --- 他扭轉了我兒時對超人剛猛勇武的單面向理解。原來超人對真理的掌握、執行，並非總是清晰的；他情感軟弱如常人，甚或過之。

第二集結尾，Reeve選擇了保衛世界和平，替女友「洗腦」斷情，能拋私棄愛，算是為超人的「理性」勉強收結。

然而，對電影整體感覺，不能不說幾句。簡凌相戀，黑白分明，情深但平面，是通俗文藝師奶劇般易懂。另方面，電影刻意保留漫畫文化觀，拯救樹上貓貓狗狗、跟鄰舍打招呼等，平易近人，禮數周周，都在教導兒童當名好孩子；尤其是，第二集大戰中，正邪拳來腳往外，有巿民若無其事，留在翻倒的電話亭內談天說地，繼續他正常的起居生活，此足見兒童漫畫的文學世界，不會涉及生活殘酷一面。陽光。有善惡，無死亡。不近現實。

搞大女友肚子的超人

2006年的《超人：強戰回歸》，Brandon Routh的外形，雖然稍稍年輕，但保有Reeve的害羞特質，我視他為正統繼承。劇情延續超人感情的一面，有發展。

為了尋根，超人離開了地球。一聲不響，棄愛人於不顧，其狠心，難怪凌露絲揮筆將他矮化洩憤。電影的預設，在我的縫補想像中，簡奇勒用情之專，對「洗過腦」的凌露絲難捨難斷，兩人重蹈覆轍，女方更珠胎暗結。如何收科？

要知道，地球人跟屬氪星人的超人，到底不是同類生物，遺傳基因排列不同，染色體不成對，不大可能自然結合，就算結合，很可能，如馬驢交媾所出的不育騾般，生出智障兒、傷殘體。超人罔顧遺害下一代，避孕無方，圖僥倖，重證他視愛情大過天。此足見小弟上文並非胡謅。我算否過度想像，看官笑笑好了。

也可退一步想，超人要為幾近滅種的氪星人留種，在宇宙裏開枝散葉，這點雖冇任何電影明言過，但我們姑且當此苦衷為真，算是為情聖留點理智的餘地。

總之，電影是這樣發展了，挖深了，很現實，還有三角戀。怎樣處理呢？我期待Routh的續集，對人性、情感、下一代小超人的命運，有更多探討。可惜，觀眾不賣帳，續集無期。

讀者期待

超人的來歷、情理性向，到此，舊電影其實已交待了不少，除非改動這些內涵，否則，新戲無必要為補償畫面特技，重拍相同內容又囉嗦一次。

解讀文本，最好能獲取有根據且額外的嶄新的見識，或者增強/補充已知的，甚或至少能替換舊的錯的。以上三者，對讀者理解文本中的世界，皆起變動，即知性上獲得知識增替，或情感上牽動心態變化。此之謂語境效果，是多賺的。

未能自主判斷的新超人

2013年的《超人：鋼鐵英雄》，有什麼新信息、新意義呢？

似稀。

中文維基說：「這部戲會使用黑暗風格和猶如打遊戲機的風格拍攝。」（英文維基好像沒有相同說法。）

黑暗風格？我不清楚。

或許強調，畫面暗沉，鏡頭慢推，情節多暗示少明言，發展緩慢，讓觀眾留神於線索細節的含意，幕景間交接懸疑，配樂淡雅悲愴交雜，氣氛抑鬱，彷彿浪漫。（這項肯定不配合電影。）

也或許，人物天生的氣質性格，沉鬱、執著、自閉，所以行事乖張；也可以相反，氣質清朗，但跟成長環境不協調，衝突造成人物面對價值兩難，屢受挫折，進退維谷，遂生不安、焦慮、恐懼，落寞寡歡，對自身的存在意義不知所措。順此發展，電影對陰暗人性或不明朗的人生，作諸多深度揭露，散發著唏噓的負能量，令觀眾徘徊惋惜，仰天天問。

抑或其他意思？

《鋼鐵英雄》屬哪種黑暗風格？少年簡奇勒，啞子食黃蓮，飽受屈辱挫折，行為轉趨深沉，這些電影著墨多了點，不過，我認為，說服力不足。

童年超人早發現自己異乎尋常，做養父的，教小超隱藏能力，免被別人當成怪物般對待、排擠。此本是真知灼見。

我想起，科幻作家HG Wells的短篇小說《盲人國》(1904)。男主角失足墮入與世隔絕的盲人谷，起初，古老傳聞在他腦袋裏迴旋：「在盲人國裏，獨目者足可成王。」這很合理，池中無魚蝦最大，何況主角雙目俱明呢，所以他難掩沾沾自喜，然而，他逐漸發覺，在盲人國裏，沒有人明白他的所謂「看見」是啥意思，主角的目視能力，在谷民看來，是種痼疾，並且必須醫治根除......故事結局哀傷。

鶴立雞群的結果，未必可喜。這不難理解，為什麼科幻/奇幻故事裏，不少英雄人物何以對自身才能和身份百般隱藏，一來自保，二來憂慮親人愛人遭壞蛋傷害以要脅自己。

回說超人養父，他教誨的意圖良善，可惜施不得其法。電影有一幕，在校巴上，小超似個自閉童，給大個子同學欺負，他忍氣吞聲。觀眾意會到，小超早已長期受人欺凌，但他不露一手。

但想一想，隱藏實力，並非等如扮低能。小超只須掩藏部份能力，譬如打人一拳，將對方打痛就可，而不是轟上太空，後者當然會嚇傻人，會曝露身份。賽跑嘛，贏人馬鼻就可，而不必超出幾十條街。

幾次場景，養父要小超遏抑、不反抗，受辱強忍，怪不得長大後的超人，性格浮現木獨頹萎、表達不濟。記得青年超人處理貨櫃車那幕戲嗎？報仇背住敵人才敢為，超人是勇武還是懦夫？不擅分辨長輩意見的好壞，Henry Cavill這個超人的腦筋，比諸前人，確實笨拙，被養父老點了十多廿年。後期另有一幕，超人的全息圖生父，叫女角轉告超人如何殲敵，這在以前的電影，好像不可能的，Reeve的超人，從智能水晶裏已學懂一切，能夠自主判斷，可新超人臨場解困無力，只曉訴諸蠻力拳頭。

電影對超人養父，一如蜘蛛俠養父般，就「孤兒」主角如何建立堅強不屈敢為正義粉身碎骨的人格，試圖塑造來源的經典地位，可惜這在我看來，完全失敗。超人養父，實是超人心靈慘遭扭曲的痛苦根源。

也參考另一點。有一場戲，養父之死，看得我好不爽。很多美國電影常有的情節：逃難的時候，漏帶寵物或者孩子的玩具什麼的，回頭要救要找。我省起幾十年前《異形》第一集，女角回頭去找她的貓。救寵行為標榜，美國文化涵養眾生平等，救畜如救人，沒分別的。但主人會忘記動物友伴，人對畜的愛，你敢說真平等？也或許，寵物或孩童的玩具，象徵弱勢族群及其利益，強者須責無旁貸地保護？所以，這是電影真誠的政治正確，抑或虛偽的文化包裝，看官自己考慮。不過這是題外話了。

電影中，公路上遇龍捲風，養父替人回頭往車上找愛寵，狗兒獲救，但人就枉死了。什麼人逃亡時還會不忘關車門？什麼狗在主人逃生時不會吠叫並且不同時跟著跑？

接回論點，親睹養父瞬即蒙難，超人忍得住手，惻隱之心仍然無從破出，足見他受養父教誨中毒之深。但至親死亡，超人終於痛定思痛，隨即覺悟，悔疚，從此自我放逐，立誓不再忍手，必救人於累卵之危間，順又隱姓埋名，四處漂蕩，這很好；甚至，也不妨看成，沒有了養父的嘮叨誤導，超人自由了！（但觀眾莫忘同期間他的忍毒發作然後背著敵人不合比例地報仇毀車的鬼祟一幕。）

總之，超人算勉強正常了。擺脫養父的訓毒，這是否作者/電影的意思？

電影多了小超負面經驗的描寫，從大處看，算是醜小鴨屢受挫折後如何長成天鵝的翻版。

其他方面，電影新鮮的地方少，額外的信息少，除非你之前從未看過超人電影，沒什麼先入為主。

電影有兩點我最不滿。

太多的手搖鏡頭，如超人一飛沖天，以前看得投入，心花怒放，現在導演要加強臨場感，如維基所說，「扮打遊戲機」，鏡頭不斷上下抖動，震得我頭暈眼花。另一是配樂差劣，每回緊張時刻，音樂就爆響，不是管弦樂聲，而係搖滾的擂鼓大作。幕幕如是。搖滾大鼓映襯黑暗風格？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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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留言

阿蟲 2013年7月6日 上午11:17
《鋼鐵英雄》同你之前講嘅《鐵甲奇俠3》一樣，我味睇搭唔到咀。我上星期六都有叫阿仔去圓方六院度睇，叫佢感受吓43.3個大喇叭嘅威力。可惜佢話鍾意畢必，要睇喪屍...

但係George Reeve同Superboy果套卡通我都有睇過，所以阿伯，你咪呃我！George Reeve係演個記者叫簡基勒，由頭到尾都無話自己係超人，佢叫（或者其他人叫）自己做《神行太保》，個口號系：佢飛得快過子彈，力量大過火車頭...套卡通就仲離諳，禁細過邊識聽佢講英文，佢係叫[嗡.嗡..啊佬喂！]至真！

[版主回覆 07/06/2013 12:10:07]
姓簡名基勒，係今日嘅通譯，當年好似係譯奇勒。譯音啫，基勒、奇勒，都係同一個人，你知我指乜水咪得囉。

G Reeve劇中自稱乜名我唔記得，但觀眾就叫這位先出現係卡通的披紅袍穿底衫褲的飛天英雄做超人、神行太保。兩個名都用。隨後日本有吉田超人，咁美國超人就更多人叫神行太保來作分別。甚至，個個香港細路改咗鍾意吉田超人，美國超人從此好少人吼，G Reeve套劇變得好幼稚，好少人睇，仲唔知係咪俾無綫腰斬咗添。阿伯我點敢呃你。

無錯，你係啱嘅，「噏噏…啊佬way」更似細路仔時的回憶。

地理堂 2013年7月9日 上午7:48
大人可知有套美國電視劇叫 Smallville？這 Smallville 就是超人長大的小鎮。電視劇是描寫超人長大的過程，足足有十個年頭，從一開始有點劇味，到最後每況越下。不過描寫 Jonathan Kent 和 Clark Kent 的感情和教誨就與《鋼鐵英雄》相當不同，比較近似大人所指應該的方向。反過來說，有可能電影是刻意擺脫 Smallville 塑造出來的父子關係，因此才把這個超人變得能忍人所不能。

[版主回覆 07/09/2013 22:10:10]
謝大人提起。Smallville明珠台播過，偶然看過幾分鐘，覺得劇情發展緩慢，似悶藝片，就此錯過了。不過，女主角我有點印象，覺得蠻漂亮的，現在想想，未知簡基勒何以沒跟她走在一起，卻纏上了後來的工作伙伴凌露絲。可惜此劇太舊，無綫不會重播。嗯，比較一下超人這兩個階段的愛情態度，應該會有些啟發。

[老祺回覆 08/04/2013 07:56:58]
這篇網文很有趣，很值得細讀，特別對超人多年來性格角色設計的分析，更有見地。個人較喜歡80年代電影版中基斯杜化李夫一角的超人，算是我心中的經典…

p.s.：《Smallville》當年是國際台不是明珠台播呢...

[版主回覆 08/04/2013 21:27:15]
謝祺哥捧場。
也謝祺哥糾正。